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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卡特沉默的抽出了刀。
 
  臉上帶著「壯士一去要返也返不了」的必死神情,彷彿下定了決心。而由於刀鞘是罕見的木製良品,因此抽出時並未發出多大的聲響。像煞了暗殺的前奏。
 
  蒼夜則是一臉驚恐的看著抽出了長刀的卡特。卡特雙手握住木製的刀柄,銀灰色的細長刀身正在從玻璃窗外射入的陽光之下閃耀著錚錚的刀光,看來十分銳利,似乎在訴說著此身能夠奏出多少亡者不甘的悲鳴。
 
  卡特一步步逼近蒼夜,舉刀的影子覆上了蒼夜的身軀。
 
  而蒼夜維持著驚恐和無奈的表情閉上了眼。



  「請問您要剪多短呢?是到腰部就好,或者是在腰部以上五公分?」
 
  卡特如此畢恭畢敬的問道。
 
 

  「啊?」蒼夜難得露出了認真的表情回答著卡特的問題:「喔喔,我看就直接剪得跟妳一樣短好了,反正兩年嘛,到那時候又會變成這麼長啦!我也想試試短頭髮的滋味呢,這樣頭一定就不會這麼重了。」
 
  「只是──」
 
  因為蒼夜的表情是前所未見的認真,所以卡特也認真地回望。
 
  「妳一定要用刀嗎!?妳不覺得很恐怖嗎?妳不能跟正常的理髮師一樣拿把剪刀幫我剪嗎?我覺得我的脖子好危險啊!」蒼夜一邊撫著自己的頸後一邊哇哇大叫著,有種自己項上人頭即將不保的感覺。
 
  「……是您說要給屬下剪的,而屬下沒有用過剪刀剪頭髮,只是在要出發會見您的前日以刀削去長髮而已。」卡特認真的回應道。「屬下認為,屬下以屬下熟練度較高的刀幫您削頭髮,應該會比拿剪刀來得安全。」
 
  騙誰啊!蒼夜在心中大聲吶喊。
 
  ──事情是這樣的。
 
  昨天晚上,洗完頭的蒼夜嚷嚷著自己的長頭髮要洗實在是異常的麻煩。在皇宮裡可以慢慢洗也就算了,但在外面絕不比在皇宮裡方便,於是根據之前的記憶,她記得卡特說她是自己削成短髮的,最後,她便要求卡特幫她「剪」。
 
  但當初卡特是這麼說的:『屬下之前也是長髮,不過在出發到皇宮會見您的前一天便把頭髮給「削」掉了,屬下認為這樣於護衛您的工作比較方便有利。』
 
  對啊,卡特是說「削」掉沒錯啊!自己幹嘛要漏聽啊?蒼夜撫著頭,覺得頭痛難耐。難怪今天一大早起床,就看見卡特手握著刀默默地站在床前,一副要去赴死的悲壯表情,然後還抽出了刀──她差點就以為卡特受了誰的指使要殺掉自己了呢!
 
  結果卡特卻問出那句令她差點昏倒的話。
 
  而且在剛睡醒又受到過度驚嚇的當時,她居然還認真地回答了卡特的問題。
 
  幸好後來完全清醒了,及時阻止卡特要替她「削頭髮」的行為。真是好險啊,蒼夜長長呼了口氣。
 
  不過,長髮的卡特啊……讓人不由得在腦海裡想像了起來。卡特現在就已經是如此的美麗了,等到留了長髮,一定會增添許多女性氣息,而又會有著屬於武者的凜然風範,或許會比現在──
 
  想到一半,蒼夜轉頭撞了一下牆。
 
  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啊!
 
  眼角餘光瞥見卡特收起了刀,蒼夜才終於鬆了口氣。那把刀對於卡特而言或許是削頭髮的利器,但在蒼夜眼裡可是一把一不小心就會把脖子給砍斷的凶器啊。
 
  「那麼,我們……」卡特突然皺了皺眉,在「我們」這個詞彙出口的瞬間。安靜了數秒,卡特再度開口:「您可以和屬下一同去尋找適合的店家嗎?」
 
  蒼夜不語,只是看著卡特。
 
  因為是同年紀的女孩,而且其實身分並未懸殊到哪裡去,但是卡特就是太過恭敬嚴謹了。再怎麼說,在一起的日子至少還有一年將近兩年,雖然卡特偶爾也會有脫離認真嚴謹的一面,但要是只是「偶爾」,其他時間都維持這種認真的態度,或許自己會受不了吧!蒼夜想著。
 
  即使名義上和現在的實際上是公主和護衛的身分,不過,以蒼夜個人而言,是更想要彼此以朋友的方式進行交流以及度過接下來的日子。就算是以朋友的方式進行,卡特一樣還是可以保護自己啊!蒼夜想著。
 
  可是,面前的人,似乎無論如何都無法被改變。
 
  就連言語這種微小的差異都覺得不妥而要改變說法……
 
  或是說,要改變眼前這個認真嚴謹不茍言笑到幾近頑固死板地步的護衛,就是該從言語開始改起?為了不讓自己接下來的生活過度無聊,導致自己可能是史上第一個無聊致死的人,蒼夜認真的思考著。
 
  「來,卡特,跟我一起說。」蒼夜突然開口說道,帶著絕對無害的微笑。
 
  「是。」卡特恭敬的點頭。
 
  「我以後不用敬語跟蒼夜說話了,也不用屬下稱呼自己,絕對不會,如果說了就會被蒼夜打。」蒼夜笑得完全不會讓人起半點戒心。而卡特對蒼夜原本就沒有戒心。
 
  「我以後不用敬語跟蒼夜說話了,也不用屬下稱呼自己,絕對不會,如果說了就會被蒼夜打……咦!」卡特在傻傻的一字不差跟著唸完以後,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些什麼,頓時目瞪口呆的說不出半句話來。
 
  「好啦,我們兩個呢,現在開始就是朋友囉!雖然妳還是得保護我……沒關係,妳就當成因為妳比較厲害而我是弱者,所以妳要保護容易被欺負的朋友,懂嗎?」還自動幫頭腦可能一時無法轉換的卡特想好了理由。
 
  「……」卡特無語的看著蒼夜。原本要她喊公主為蒼夜,被認出公主的人聽到是有罪的,而現在甚至叫她不要用敬語跟蒼夜交談?下次得去查查本國法律,看看這兩條罪狀加起來,她可以坐多久的牢?
 
  更何況,於她而言,公主的地位是十分崇高,且本身也是值得尊敬的。
 
  但是,這種近似於發誓的話都說出口了。在她而言,誓言更是不容背叛。
 
  卡特露出了煩惱到極點的表情,跟因為咬住了武士跟騎士不違反誓言原則,所以知道要求卡特一定會得逞而心情愉快的蒼夜,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蒼夜,一定要這樣嗎?」卡特的聲音好像快哭出來了似的。
 
  「嗯,不過,如果妳想違背自己的誓言的話,那我倒是也無所謂啦。」蒼夜的神情跟語氣都愉快的說道。之所以只說到誓言而不說「公主的命令」來個雙重施壓,是因為先前有個要做朋友的要求,現在再拿公主兩個字出來用,顯得十分沒有誠意,會令人感到那朋友二字只是表面上說說而已。
 
  卡特再度沉默。許久,悠悠地嘆了口氣。
 
  「那麼我就真的對您……不,對妳以朋友的方式相待了。」深深吐出一口氣,卡特對著蒼夜說道:「但是,最近應該改不過來,實在是萬分抱歉。」
 
  「不,沒有關係啦,本來一時就改不過來嘛!」原本坐在床上的蒼夜跳下床,接著差點跌了個四腳朝天,幸好卡特適時接住了她。「唔,我要換衣服。」
 
  說出這句話的意思顯而易見。
 
  「是的。那麼我就在外面等您一起去找適合的店家──咦?」卡特話沒說完,就被跳起的蒼夜敲了一下頭。其實並不痛,只是很驚訝而已。
 
  「您──是誰呀?」
 
  「啊、是,抱歉……」卡特十分難得的苦笑了笑,隨即斂起笑容。不過,是誰剛剛才說沒有關係的呢?卻又這麼著急的糾正她。
 
  「那麼,我就在外面等妳一起去找適合的店家了。」
 
  「這樣才對呀。好了,稍等我一下囉。」把卡特推出自己的房間,蒼夜開始換起衣服。腦中卻突然閃過些什麼。
 
  ……旅館裡,自己房間的門明明是鎖住的,而卡特是住在在隔壁的房間。
 
  ……
 
  那為什麼早上卡特會在她的床前看著她!?
 
  「卡、卡特,妳現在在外面嗎?」一邊手忙腳亂的穿上衣服,蒼夜一邊在房間裡大喊著。
 
  「是的。」
 
  「我問妳喔!妳今天早上是怎麼進來房間的?妳又看了我睡覺看多久啊?」整理好衣服,蒼夜看著鏡中的自己,對門外的卡特喊道。
 
  「我今天早上打不開門,怕您……妳有危險我會來不及進去,於是就用旁邊的鐵條撬開了門鎖。至於看了正在睡覺的妳多久,估計至少有三十分鐘左右。」卡特一五一十地詳細回答,而在房間裡的蒼夜整張臉漲紅了起來。
 
  撬開門鎖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睡相被看到這件事!雖然同樣是女孩子,但是蒼夜的睡相並不是普通的差,被子被踢開那是小事,但有時寬鬆的睡衣會往上掀,或是睡得不小心流了口水,甚至──
 
  蒼夜已經沒有餘力再想下去了。或者該說已經無力了。不過,剛剛醒來的時候,她記得被子是蓋好的,衣服也是很整齊……
 
  蒼夜過去的睡相從未有一天是如此正常的。
 
  ──難道是卡特幫自己蓋的被子,替自己拉了衣服?蒼夜想著,心中突然浮出一股暖意。其實那個認真的傢伙也是很溫柔的啊。
 
  ……等等,不對。好像有哪裡不對。蒼夜搖了搖頭,仔細想著,很認真的想著。接著小聲地開口:「卡特,妳、妳有幫我……拉衣服嗎?在我醒來以前。」
 
  「有的。」
 
  ……啊啊啊啊啊!
 
 
  喀擦喀擦。喀擦喀擦。喀擦喀擦。
 
  「……」卡特沉默的站在坐著正在剪頭髮的蒼夜身邊,靜靜地看著蒼夜的頭髮一吋吋地被剪掉。剛剛蒼夜在這家店外面觀察了一下,客人不少,而且理髮師的手藝似乎不錯,於是蒼夜就走了進去。蒼夜說剪得和卡特一樣長就可以。
 
  卡特的頭髮頂多也只到肩胛部分而已。一口氣要剪掉一大段頭髮,蒼夜沒有半點猶豫。卡特當初要削掉及腰的頭髮時還稍微猶豫了會兒呢。
 
  「蒼夜,這樣好嗎?……留長一點吧?」皺著眉沉默了一陣子,卡特好像終於在心中交戰完畢,干涉了蒼夜的「私人事務」。
 
  「喔?」蒼夜頭完全沒有動的開口問道:「那麼妳覺得留到哪裡比較好呢?」
 
  「……呃……」卡特眼神認真的看著蒼夜已經被剪了一段的頭髮,很審慎似的評估著,接著小聲的問道:「到背的中間……可以嗎?」
 
  「啊,妳覺得這樣好看嗎?那就這樣吧。」蒼夜笑了笑,便吩咐身後拿著剪刀的人照著卡特的話做。
 
  卡特眨了眨眼。突然覺得很高興。
 
  連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
 
  剪完,蒼夜看著自己的頭髮,很滿意的笑著,並說「頭真是輕了許多呢,哈哈,而且長度也剛好,卡特的建議真不錯」。而卡特只是說謝謝。
 
  「原來卡特喜歡我這個樣子呀!」
 
  「不、呃,並不是我喜歡,呃、等等,但是也不是這個意思,該怎麼說……我是想說這樣應該比較……」
 
  還順便「玩」了一下不擅普通言詞的卡特。
 
  兩人預定今明兩天走完這個城鎮以後,就要往下一個城鎮前進。卡特曾經提議過要去找一個交通工具,但是蒼夜卻否決了這個提議。一方面是司之國中的每個城鎮距離並不遠,一方面是兩人手上的錢雖然多但還是有限,甚至到經濟拮据時……
 
  必須要去工作賺錢。
 
  所以等到交通工具成為必須物品的時候再買就可以了。
 
  「啊,卡特,要吃冰嗎?很熱呢!要嗎?」兩人走在街上,眼尖的蒼夜看見路邊的冰販,興奮地拉著卡特的手問道。卡特瞥了那冰販一眼。
 
  「建議不要。」雖然認為拒絕蒼夜是不好的,但卡特還是客觀的說道。
 
  「咦耶?為什麼啊?看起來很好吃耶……」蒼夜皺著眉看卡特。
 
  「基本上路邊的攤販都不甚衛生,如果是腹瀉還在正常範圍內,但嚴重一點甚至會危害到您……妳的健康,所以屬……我建議妳不要吃。」平常用敬語稱呼蒼夜用得十分習慣了的卡特,這時說起話來讓人有一種卡特有語言障礙的感覺。
 
  「啊?哪有這麼誇張的啊,卡特,妳的常識好像比我還不足耶。雖然我是都住在皇宮裡,但至少我知道路邊的冰吃了並不會危害健康啦!如果真的會危害健康,那誰要吃啊?真是的。」嘆了口氣,蒼夜對卡特說明道。
 
  「……既然如此,那麼就依照妳的意思吧。」卡特妥協。
 
  蒼夜滿心高興的拉著卡特去要吃冰,點了兩碗冰就座以後,卡特卻先蒼夜一步將蒼夜面前的那一份拉到自己面前。
 
  「……?」
 
  「為了公主……不對,為了妳的安全著想,我必須先試吃。」卡特一臉認真的說道,蒼夜則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妳吃飯的時候怎麼就沒有先幫我試吃啊?」卡特剛剛的那句話,聽起來還滿像個貪吃的人要吃東西在找理由的。
 
  「因為吃飯的時候是同樣的菜,所以我在吃的時候就可以試驗出安全與否,不過現在聽妳如此一說,似乎飯也會有入毒的可能性,今後我會更加注意妳在吃的方面的安全,請不用太擔心。」認真說道的卡特吃了一口冰。
 
  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含在口中,卡特不動聲色地將視線移往冰販主人的臉上。
 
  而冰販主人裝作若無其事卻往蒼夜及卡特瞄去的視線正好和卡特的視線對上。然後依然若無其事地移開,盛了一碗冰給另一位客人。
 
  卡特隨口將冰吐到地上,看著剛才還是雪白綿細的冰,此刻在城鎮的水泥地上已經化成一灘黑水。卡特拿出腰間掛著的水瓶喝了口水,漱口,接著再度吐掉。
 
  「沒想到真的有毒呢。」卡特難得的露出笑容,輕鬆地說道,聲音有些過大,已經有不少聽到這話的人向她們看來。
 
  「卡特,沒想到妳也會開玩笑啊……」蒼夜看著卡特少見的笑容,有些呆愣,正要拿著湯匙去舀冰時,那碗冰卻被卡特拿走。
 
  迅捷無倫的一擊。
 
  卡特將一整碗冰扔了出去,並且完整的命中冰販主人的臉。
 
  下一秒鐘,卡特站起身來跳上面前的桌子,輕盈的一躍便到了盛裝著冰的鐵製矮箱車前方,在卡特飛躍至矮箱車前方之前早已出鞘的細長刀刃毫不留情地將矮箱車從中砍成缺口完整的兩半。
 
  原本在吃冰的人們開始尖叫逃竄。
 
  「妳幹什麼!」冰販主人以著訓練過的速度抽出腰間的兩把匕首向卡特揮去,而卡特一個回身正好架住那兩把匕首。
 
  「我才想問你想做什麼。竟然企圖毒害公主?」卡特面無表情的加重施加在長刀上的力道。「死罪是難免,不過在你死之前,希望你能夠供出主謀是誰。」
 
  「如果說……我就是主謀呢?」乾脆的承認罪行,拿著匕首的男子獰笑著問道。
 
  「你沒有屬於上位者的才幹,不可能是你。」不相上下。卡特一面強橫地施加力道,一面縮起左腳,接著是重重的一踢。男子被踢離數公尺遠並倒在地上。
 
  乘勝追擊。卡特飛身向前,長刀由上而下砍落直擊男子。
 
  匕首勉強地擋住了。
 
  「我沒有……那個才幹?哼,妳還看得出來啊?」男子試圖以話語拖延時間,使用這些時間來想其他辦法,顯然是匕首的劣質使匕首無法繼續支撐下去,已經出現了裂痕以及迸裂的聲響。
 
  「當然。你這副樣子只夠做上位者的跟班,不,應該只能做看門狗而已。」令人想不到會說出這種羞辱話語的卡特,正面無表情地用冰冷的語氣說著。
 
  蒼夜站在原地看著。或者正確說來,是「欣賞」。
 
  「什麼……!我不准妳侮辱我!」男子對卡特怒吼著。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是亙古不變也是我所信奉的真理。」卡特以握住刀的雙手作為支撐點,撐起下半身,迅速的往男子的肚腹踹了一腳。而男子睜大雙眼猛地吐出一口白沫,在男子的雙手失去力氣的瞬間,卡特一刀將兩把已然無用的匕首揮向遠處,接著將長刀抵在男子的頸項上。
 
  「現在,顯然我是王而你是寇。如果我要殺了你,那也是我的事,更別提是侮辱你了,那根本是最輕而易舉的事,有如反掌折枝般簡單。」卡特冷漠的說著,道出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不過,我還得要聽你的供詞。現在,你還可以活一分鐘,勸你馬上把唆使你的主謀是誰供出,否則……」
 
  「否則怎樣!?殺了我啊!哈哈哈哈哈!」似乎已經發狂,男子大笑著。
 
  「不,如果一分鐘之後我不知道真正的主謀是誰,你就可以再多活好幾天。」
 
  「喔?那我幹嘛要說呢?妳這蠢女人!誰會想死啊?」
 
  「但我保證這幾天你絕對不會活得愉快,在你說出真正的唆使者是誰,而我查證屬實之前……你會寧願喝下你的毒藥去死。」
 
  「我說真的。」
 
  這是一個陽光閃耀,刀光更亮眼的夏日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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