Ｒain－Ｓword《新出發》

 

 

All DIFFERENT.

Are we still the SAME?

 

 

 

 

 

【7】

 

 

 

 

 

        明晚有一場宴會，主要是招待來自The Kingdom of Sweden與Denmark的使節團。

 

        位處Arendelle附近的The Kingdom of Sweden及Denmark之勢力皆不容小覷，此次使節團來訪的目的雖說是慶賀女王即位，但真實目的仍不明瞭，於是如何招待就成了一件大事。而身為舞會及晚宴的負責人，Anna蒐集了很多關於這兩個國家的資料，從前一天開始就忙得分身乏術，力求做到最好，至少能給他們的使節留下良好印象。

 

        本該主導宴會準備的Elsa，意外地在一個月前的早晨會議中將這項工作交給了她，儘管有不少權臣勸著女王不應將這麼重大的工作丟到一個參與國事沒多久的公主身上，但Elsa只是一擺手，露出「我就是要這樣」的表情，讓這一切像是從未有過異議一般結束了。

 

        Anna沒有任何意見地接受了。

 

        「真不知道女王在想什麼？」

 

        「唉……Anna公主也真可憐，雖然是她自己喜歡來參加會議，但她才十八歲啊，怎麼知道晚會該怎麼辦好？」

 

        Anna在Elsa走出會議廳後一會兒也跟著離開，卻在門外聽見幾個權臣的竊竊私語。一向不服輸的她意外地並不覺得惱怒，因為她知道他們所談論的是事實，但誰說她不能請求別人的協助呢？

 

        就在各種求教、資料蒐集以及規劃中，每天都沒睡飽的她還是堅持參加每日早晨會議報告進度，唯一一次睡過頭時，她甚至直接穿上騎裝、套了長靴，並把頭髮塞進禮帽中就衝進了會議廳。

 

        所有人都瞪大眼看著站在會議廳門邊的她。

 

        「呃，這傢伙是新來的騎師？」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有人不確定地開口。

 

        「喔？我怎麼就沒看過宮裡有這麼俊俏的小伙子？」其中一名權臣看著她上下打量，嘻嘻笑著：「長得不錯，有沒有女朋友了？」

 

        看著她略顯窘迫的臉，廳裡的一些人開始笑了起來。

 

        她的視線始終沒望向Elsa，只是整了整服裝，深呼吸後在平時的座位坐下。

 

        「Princess Anna，現在為各位進行十天後舉行之招待晚宴與舞會的報告。」她清了清喉嚨，又站起身來朗聲說道。

 

        「……呃，是公主？」哄笑剎那間止住，廳內的空氣死寂得讓人有些害怕。某些人偷偷地望向主位上的Elsa，只在視線及到的瞬間就收回了視線。

 

        他們的女王面無表情，手指在桌上反覆敲擊，蓄勢待發的冰冷氣息像是下一秒就會把所有人都變成冰雕，但與此相比，更令人害怕的大約是女王幾乎可以殺人的視線在掃視過整個會議廳後，就死死地瞪在公主身上。

 

        「為什麼穿這樣過來？」Elsa低聲問道，沒有任何人覺得這話語裡帶有溫度。

 

        她仍然沒有看Elsa，只是盯著自己的報告：「……睡過頭了，這樣方便。」

 

        「難道宴會當天妳也要穿這樣嗎？」面無表情的女王一字一句清晰冷硬地說道，而且挑眉了。此情此景使座位上的群臣心裡一驚，覺得身周氣溫開始下降，但殺氣正逐漸上升。

 

        「我會穿著正式禮服出現。」她的視線在進入此間後首次與Elsa對上，口吻毫不相讓地冰冷：「所有事情將會如您所願，Your Majesty。」

 

        Elsa倏地瞇起眼，而後沉默片刻，終於開口讓會議開始。

 

        這下群臣才終於鬆了口氣，各自輪流報告負責事項。雖然有些人開始猜測為何一個月前還相處融洽的皇室姊妹突然就變得好像水火不容，但另一些人則覺得讓某些流言臆測傳進一座隨時會雪崩的雪山耳裡不是什麼好主意，選擇閉口不談。

 

        「據資料顯示，Denmark方面比較喜歡食用……而瑞典方面……再來是我們的特色餐點，在舟車勞頓之後，我安排如此晚餐，認為能夠使他們感受Arendelle的貼心以及異國餐點的驚喜，細節在紙上，再煩請各位觀閱。」Anna一氣呵成地結束餐點的話題，群臣似乎是被這些日子以來的報告之精細所打動，紛紛鼓掌。

 

        「我們一致認為這樣……公主的安排應是非常……女王，您認為如何？」其中一名權臣問道。

 

        「……嗯，不錯，就這樣吧。」

 

        Anna瞥向主位上的女王，知道Elsa根本從頭到尾就沒有在聽。

 

        會議結束後，Elsa與Anna分別表示今日的午餐時間有事，公主首先走出了會議廳，女王亦在群臣行禮中離開。

 

        她們要去的地方一樣？Elsa看著長廊另一端挺直背脊步行、英氣蓬勃的身影，腳步不知為何就往前移動。

 

        「Anna。」幾經猶豫，她出聲喚道。

 

        前方的背影又走了幾步才停下來，但是沒有回頭。

 

        「別離開我。」

 

        她看見那個背影頹然地垂下肩來，給她一種正在顫抖的感覺，而她咬住下唇，期待有如風中殘燭一樣岌岌可危，但她仍抱有最後一絲的希望。

 

        沒有回應。

 

        只剩長靴的喀噔聲在長廊迴響，終至寂靜。

 

 

 

 

 

 

        「我夢見我吻妳了。」

 

        油燈之火在一旁搖晃著，使兩人的影子時而重合、時而分離。

 

        手指捏住的衣角不再傳來拉扯，Elsa有點放下心來，她知道Anna在等她繼續說，但她需要看著她才能繼續說下去。她又扯了扯Anna的衣角，後者好像明瞭了她的意思，便默默地走回她的床邊坐下。

 

        她低下頭，儘管為了留下Anna，她已鼓起勇氣要將夢之內容訴諸言語，但口吻仍帶著些許怯懦：「我……夢見了我們一直相互吻著，然後妳向我告白了，妳說妳以Anna的身分一直愛著我……還說了些讓人很害羞的話。」

 

        Anna低低地笑了起來。Elsa看不太清楚她臉上的表情。

 

        「我說了什麼讓妳很害羞的話？妳還記得？」

 

        說這還真是需要勇氣，她想，沉默片刻才開口：「妳說……妳喜歡我平常穿的那套衣服，很像……禁慾的修女，而妳……妳總是……總是……」

 

        說不下去。她不禁嘆了口氣，這實在是十分難以啟齒，畢竟這種話從自己的口中講出來，便像是請求對方這樣做一般。平時在內心自我堅持著公事結束後就要把女王身分卸下的她，現在倒是為了女王的矜持在煩惱。

 

        「總是什麼？」Anna的聲音聽來饒富興味，卻隱隱帶著不容拒絕回答的意思，讓她小小懊惱了下。

 

        什麼時候輪到公主來逼問女王了？

 

      「噢，老天……好吧，在夢裡面，妳說，妳總是想著要把我的那身衣服……剝光……」她細聲說著，忍不住用雙手摀住了臉，才發現自己臉頰的熱度非同小可。「然後，妳說……」

 

        「我還是無法欺騙自己，我想要妳，Elsa，我想要妳成為我的戀人，我想要觸碰妳、親吻妳，我想要妳成為只屬於我的。」

 

        「對，就是這……咦？」她抬臉，看著喃喃唸出這一大串的Anna。

 

        為什麼？

 

        Anna嘆了口氣，幽幽地看著眼前明顯已經愣住的人：「Elsa，妳大概不知道妳會說夢話吧……其實在他們喊我之前我就來了，我想了很久，還是想為了我所說的話跟妳道歉，沒想到妳已經睡了，而且還在說夢話。」

 

        「可是、可是妳不是說是他們叫妳來的？」她的腦裡一片空白。

 

        「其實是騙妳的。他們敲妳房門的時候，我就叫他們去準備熱巧克力了。」

 

        「這……真的？所以……妳一直都在……？」看著Anna的她開始數自己滾燙的腦裡燒斷了幾根神經──因為Anna一直都在，一直在這裡陪著自己！。

 

        「嗯，而且妳講的夢話很清楚，我覺得好奇就留了下來，順便……」Anna停頓了一下，語氣聽來有些心虛。「呃……抱歉，我以為妳睡得很熟，所以就對妳說那些話，沒想到那些話變成妳的夢了……」

 

        早在她發現以前，眼淚已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為什麼跟我說那些？那些是妳真實的想法嗎？妳之前是因為這樣在躲我嗎？也是因為這樣才對我那麼冷淡嗎！？」哽咽中，她的手尋著Anna的手腕並且緊緊抓住，將數個月來的疑問盡訴。「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我……」

 

        Anna沉默著，靜靜地想掙脫Elsa的手，但她沒給她機會。

 

        「Elsa，不要這……」

 

        「妳叫我不要這樣我就得聽嗎？」她高聲地截斷Anna的話，而後者終於發現她不斷掉落的淚水，正以另一隻手要將其拭去時，一併被她握住。「我要妳說出來，我要妳告訴我妳真正的想法，無論如何。」

 

        她的眼神與Anna的交會，更準確地說是逼Anna也看著她，但她這才驚覺於那雙過去總是充滿朝氣的眼眸已然黯淡下來，這突然令她感到害怕，並非由於其中的空虛以及黑暗，而是她從來不能也沒有想像過Anna會擁有這樣的眼神，但這卻真實地發生在她眼前，恐怕還會繼續如此下去。

 

        僅只是看著就令人心疼難耐。

 

        「Elsa……拜託，妳別逼我……我不想談到這些……」

 

        「不，我要知道。」彷彿回到白日的身分，她以不容拒絕的口吻說道。

 

        接著是冗長的沉默。有一度她覺得Anna好像一輩子都不會開口了，而她們將會在只有彼此呼吸聲的黑暗中如此僵持直到黎明到來，直到早晨會議即將開始，直到她們不得不各自整理衣裝前去群臣面前參與會議。

 

        她不願放開Anna的手，在這一切尚未獲得解答之前。

 

        意識到繼續沉默下去是不對的，而且依據前幾個月的經驗，過了今晚她或許再也沒有機會與Anna談到這些，正當她開始著急並想辦法要讓眼前之人說話時，就聽見水珠落到床上的聲音。

 

        答、答答。

 

        無論是誰的呼吸聲都變得沉重起來。

 

        「Elsa……我是妳的妹妹啊……！」Anna突然開口，就連再也無法承受這一切似的哭喊都壓抑起來，本該高亢的聲音全化為了嘶啞，低沉地迴盪在這寂靜的空間裡。「我愛妳！我想要永遠和妳在一起！但是我們只能是姊妹啊……！為了要阻止這種感情、我真的……非常痛苦……」

 

        「這有多麼不道德？我居然對自己的姊姊產生了愛情！是愛情不是我們本該有的親情啊！」Anna不自覺朝著Elsa吼了起來：「妳知道嗎？自從發現以後，我對妳有了慾望、再也沒辦法把妳當作姊姊看待……！所以我才躲妳，我才努力跟妳保持距離，可是妳不懂……我覺得自己好噁心……對，噁心，我──」

 

        那一瞬間，Anna發現Elsa緊握著她的手已經鬆開。

 

        就像是鬆開了唯一的聯繫，任由她獨自一人墜入萬丈深淵。

 

        「……看、看吧，連妳都覺得噁心吧？」自嘲地笑了一聲，她不再叫喊，瞬間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只是絕望地低聲喃念著。「啊啊……對不起呢……我知道妳一定也覺得、我是Monste──」

 

        Anna雙頰感到一陣涼適的同時，她的話語亦被截斷。

 

        ──那個吻帶著淚水的味道。

 

　　鹹鹹的，像是海邊拂來的氣息。

 

        「我以Queen Elsa的名義，命令妳從今以後再也不准這樣說。」

 

        帶著些許顫抖，Elsa雙手捧著Anna的臉頰以再強硬不過的語氣低聲宣告，接著再度吻上她那方才說著她們只能是姊妹的妹妹。發覺了的Anna試圖推開Elsa，卻發現自己早已沒了力氣。

 

        是因為喊叫？還是因為這一切都使她幾乎融化？

 

        儘管腦內的聲音吶喊著此去將萬劫不復，但她放棄再做任何思考，只是接受Elsa的吻，她不斷被向後推，慢慢地被那個越趨前傾的女王壓在身下，然後那人的舌開始輕舔著她的雙唇，彷彿挑逗一般的行為使她忍不住呻吟出聲。像是被這聲音刺激了，壓在她身上的Elsa更進一步將舌滑入她的口中，試探地碰觸她的，而後相互交纏。

 

        她吻著她，一次比一次深刻，貪婪地、渴求地、全心全意地吻著。

 

        恍惚間，Anna覺得自己好像聞到了Arendelle國花的氣味。

 

        紫色的、美麗的、珍貴無比的……香氣冠於群芳之Saffron。

 

        正如她的女王。

 

 

 

 

 

 

        綿長的吻直至她們終於開始意識到氧氣不足這件事才勉強分開。

 

        「……聽好，我再也不准妳躲著我，我不准妳說自己噁心，更不准妳說自己是Monster……」重整呼吸後，Elsa雙手撐在Anna身旁，俯視著她迷濛的眼。「妳這笨蛋……妳在讓女王覺得該慶幸自己會說夢話嗎？」

 

        「……什麼？慶幸？」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的Anna愣愣地看著在自己身上、臉與唇都還紅潤著的Elsa，以及她那散落的淡金色長髮。

 

        兩人對視片刻，Elsa笑了，伸手把自己的頭髮順至耳後，接著將唇靠至Anna耳邊。

 

        「我說，謝謝妳在我的夢裡說了實話，讓我明白了這一切，讓我知道妳的轉變是因為什麼，更讓我了解自己真正的想法……謝謝妳，Anna。」

 

        「……呃……不客氣……」唇與耳廓若有似無的摩擦以及溫熱的吐息讓Anna不自然地輕微扭動著，但其實也不能做什麼，畢竟她現在是被困在Elsa的身下，於是她只能用更不自然的方式回應。

 

        話說回來，Elsa明白了什麼？

 

        「吶，Anna……妳剛剛說妳愛我，是真的嗎？」

 

        聽來急於確認與深藏期待的話語讓Anna整個人頓時清醒過來，空白的腦袋再度運轉，但她突然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該承認還是否認。

 

        直到她的耳垂被咬了一口。

 

        「為、為為為為為什麼！？」完全被這種陌生的刺激給嚇到，Anna整個人縮了一下，順帶失去基本語言能力。

 

        「我什麼都不知道，」Elsa難得歡快的語氣讓Anna瞇起了眼，卻又被耳邊的吐息搔得說不出話來。「我只知道妳現在很可愛，如果妳不快點回答我的問題，那我也許要來第二──」

 

        「唔……是、是真的啦！一切都是真的……」仔細想想這個問句之後，Anna倒是覺得有點委屈。她方才可是嘔心瀝血、挖肝掏肺的哭著，而Elsa都親上來了居然還問她是不是真的？

 

        沒有發現妹妹表情微妙的Elsa聽聞此話，將身體撐了起來，正座在她身上，用出乎意料的認真眼神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這感覺超奇妙的，她要做什麼？Anna雖然疑惑，但還是稍微撐起上半身，視線跟著往上移去，接著就被Elsa一把拉進懷裡。Anna忍不住在Elsa的懷抱裡滿足的嘆息。在這美得不可方物的女王面前，她還有什麼選擇？雖然自己總是逃走，後來則開始偽裝自己，但每次都會被眼前的人帶回原點。

 

        ……那感覺就像，無論自己逃得多遠，只要這個人還在原點向她招手，她便會不顧一切地往回走去。

 

而這一切或許是因為，每當她看到那雙漂亮的冰藍眼眸透露出對她的關愛及溫柔，她就能在那對眼底望見一汪無邊無際的海洋，並且明瞭僅只多看一秒都會溺於其中再不能逃脫。而那總是對她揚起弧度的唇更是一天到晚挑戰著她的自我控制，更別說她喚著自己名字的聲音……

 

        Anna閉上雙眼，只是全心全意地感受著這個擁抱的溫度。

 

        她突然想不起來自己之前為什麼可以躲著Elsa那麼久了。

 

        「在我醒來的一剎那，我就懂了為什麼我總是對妳那麼在意，在意到在房間也無法繼續看那些文件。」Elsa緊抱著她，而後微微拉開距離：「妳常不見那陣子我甚至想過如果妳與Kristoff分開就好了，我發覺到我不全是為了想要彌補妳才對妳好，那些在意……全都是因為我對妳產生了慾望，我想把妳留在身邊寸步不離……」

 

        當Elsa凝望著她吐露心聲的語調是如此真切而溫柔，她還有什麼選擇？

 

        「I love you, Anna.」

 

　　從來就沒有選擇。

 

 

 

 

 

 

        The Kingdom of Sweden與Denmark的使節團對晚宴很滿意。

 

        一晚上都努力觀察其表情的Anna在工作項目表上畫了一個笑臉，接著引領使節團成員前往大廳稍息片刻，並給予他們一人一個各有不同的半面面具，說是為了趣味讓每人在前往舞會時戴上，若不喜歡手上的也可以交換，最後告知他們舞會將在不久後開始。

 

        Elsa一臉無聊地坐在王座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貴族、官家子女已在談笑交際，而她只是等待舞會的序幕揭開。

 

        她想到幾個月前的那場加冕禮上，自己是不能跳舞，因為她懼怕於讓任何人知道她能夠操控冰雪的能力──準確來說是釋放，畢竟過去她花了十幾年的時間也沒能掌握如何隨心所欲地使用能力。

 

        而現在呢？

 

　　一名臣子喊出她的名號，她漠然地站起身來，接受所有人對她的行禮。

 

        舞會在她發表一段簡短的禮詞後開始，而她在每個前來邀請共舞的人面前笑得委婉，待至他們一離去，立刻又變得面無表情。她在這裡的意義，除了讓人觀賞以外，僅是等待著某個名字，那個Anna寫在特殊信紙上塞進她房裡的名字。

 

        The Kingdom of Sweden派出一名王子為使節團成員，唯有這人她絕不能怠慢，必須向他保持友好關係，就算到時候她真的不想跳，也得想出一些冗長而又委婉華麗的拒絕辭，但她現在還沒想到。

 

        她不願跳舞。

 

        水晶燈吊在天頂，看得Elsa有些暈眩起來，然後她低頭盯著自己習慣性戴上手套的雙手，想著晚點或許會有一雙她熟悉的手搭上她的……儘管那個人對她的態度早已轉變得有如陌生人一般，但稍微想想總是不過分的。

 

        何況若不是她的手，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這一切都讓她覺得空虛無比。

 

        舞會開始至今，她連Anna的背影都沒見到。照理說負責人就應當待在會場處理一切，而且如其所願趕快去找王子搭訕看是否能夠結成一樁美事，但她已經掃視整個會場至少十次，卻沒看到屬於Anna的任何線索出現在大廳裡。

 

        「我尊敬的女王陛下，」在王座上發呆的Elsa聽見這話，回過神來，看見一名高大的男子半跪在她的王座前方伸出手來，這一舉動使她愣了會，因為沒有人會在這裡半跪邀舞，即使是向著女王。「我為瑞典第二王子Carl John，此次特地前來向您慶賀即位，謹代表The Kingdom of Sweden祝福Arendelle萬世富強。不知今晚是否有榮幸與您共舞一曲？」

 

        她訝異於這名自稱瑞典第二王子的男人自然散發出的王者氣質，但意外地全無令人不適之處。他戴著掩住上半張臉的面具，Elsa無從得知此人整體長相如何，但他有一對深邃的黑眸，她想，而且微笑很有風度，不過不失。

 

        「感謝您特地前來，我謹代表Arendelle向您致謝。」Elsa自王座起身，向面前的男子提裙行了個禮。她可以與他跳一支舞，就一首曲子的時間。

 

        看著男子溫和而期望的眼神，她的心臟在一瞬間感到痛楚。再相似又如何？她笑了，自顧自地搖頭，走向前去欲將手放上──

 

        「Your Majesty。」

 

        纖細頎長的白色身影一個箭步踏到王子與女王中間。

 

　　「您稍早曾答應我，第一支舞將要與我同行，若您要與尊敬的Prince Carl共舞，請先將您的承諾兌現。」

 

        那是一名穿著純白正式禮服的男性，身材在男性中甚至算是瘦弱的，也不高，而他戴著一頂白色的帽子，只有頰邊掉下的一綹髮絲讓她得以知道這個人似乎有一頭棕色的長髮。最近男性留長髮的人也慢慢多了起來。

 

        那把清朗而有磁性的聲音非常迷人，但她確定自舞會開始以後，從來沒有跟面前之人說過話，儘管那雙眼睛看來異常熟悉，但是她對這聲音毫無印象。

 

        「……敢問您是？」壓下交流被無禮阻斷的不悅，Elsa皺著眉，慎重思考喊出守衛的必要性。

 

        「試問尊貴的一國之君連承諾都不記得嗎？」那人湊近她的面前反問，一抹向日葵的氣息自她鼻間飄過，她怔了會兒，定定地看著擋在她與王子中間的人，而後輕輕嘆了口氣，繞過去向Prince Carl致歉，並約定稍後若有機會可共舞一曲。

 

        Carl的眼神並沒有變化，如他的微笑一般有風度地頷首後即前往他處，很快就在人群中被淹沒。

 

        Elsa回頭看著那個正在等待她的人。

 

        而那人微微彎腰向她伸出了戴著白色手套的手。

 

        他們慢慢滑入舞池中央。

 

        「說吧，你是誰？我何時與你交談過？又何曾說過要將第一支舞保留給你？」一手搭在對方的腰上，另一手則和他的手交握著，他們之間保持著禮貌的距離，而Elsa面色微慍地皺起了眉。

 

        「Your Majesty……」那人笑了，這時Elsa才看向他的嘴唇，意外發現這雙紅潤而小巧的唇不應該生在男性的臉上，而且他的下巴白皙光滑……「與妳在同個城堡一起活了十八年，又與妳同床共枕一個月餘，妳還真的認不出來？」

 

        Elsa連一聲都沒吭，只是抬頭死命瞪著眼前這個連眼睛都笑到瞇起來的傢伙，她算是氣到說不出話來了，連舞步都差點忘記，於是她低下頭，開始計劃如何把眼前這雙動來動去的長靴踩爛。

 

        「別生氣，Elsa……讓我們好好把這支舞跳完，好嗎？我們第一次在舞會裡一起跳舞呢。」

 

        Elsa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高跟鞋，緩緩地、帶些沉重的跟著Anna的腳步移動。她沒抬頭，無論是這聲音還是Anna眼裡的湖水藍都溫柔得讓她想哭，她不敢抬頭，只是，不敢。

 

　　「……妳那天說妳會穿正式服裝出現，指的就是這套？」Elsa低聲問道。「難怪我看整個會場看了好幾次也沒找到妳。」

 

        「妳在找我？」傳入耳裡的聲音好似帶著些許欣喜，但她搖了搖頭。

 

        「不，我在找的是舞會負責人。」

 

        「……我一直都在這裡，在妳身後，只是妳認不出我。」

 

        當前曲目終了，自中板切換成了能夠慢舞的曲子，查覺到的Elsa將手搭到Anna肩上，而後輕輕嘆了口氣，終於看向眼前幾乎可稱得上俊美的她──儘管Elsa想像得到那頂帽子裡肯定是一團亂髮。

 

        「別再說我認不出妳了……我的確聞到了妳的味道，但這裡太混亂了，我想戴面具是妳的主意吧？讓所有人靠著交談互相尋找，妳卻可以馬上找到我。」而且還讓大家都可以來找我跳舞卻只有妳倖免於難，Elsa嘟噥著，往Anna靠近了些。「妳為了今天精心準備了好久，但卻穿成這樣，為什麼？還有，妳的聲音怎麼了？」

 

        這是她們這個月來離得最近的一次。

 

        她幾乎可以聽到Anna的心跳聲。

 

        「噢，我前陣子找到了一種藥水，喝了之後聲音就會暫時變低，滿好玩的，似乎很多男低音喜歡喝這個。」Anna又笑了，視線移往正與一名女子共舞的Carl。「啊，權臣們明明都說不能怠慢Prince Carl的，對吧？」

 

        「而妳卻在他來邀舞時硬生生地橫亙進來？」Elsa不禁莞爾。

 

        Anna沒有看著女王，只是聳聳肩：「或許我只是不想看到妳跟別人跳舞。」

 

        「……妳現在不想嫁出去了？」聽到如此回答，Elsa高興得幾乎要尖叫出聲，但她只是努力壓下情緒，向Anna試探地問道。

 

        「……至少目前、現在，不想，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結婚對象……可以從求親信或者下一場舞會裡找。」她依然沒有看著自己的舞伴，但Elsa卻注意到她的臉微微紅了起來。

 

        舞池裡的人群好像都是情人，他們相互擁抱，貼得很近，在極盡抒情能事的樂曲中於對方的耳邊呢喃著互訴情意。

 

        「妳為什麼不放棄這個想法，和我一起？」Elsa將頭擱在Anna的肩上問著，聲音微微顫抖，好像下一秒就有什麼即將爆發，但是沒有，她還在忍耐。「那一天我說過的，無論如何，即使傾盡我與Arendelle所有，我也會保妳一生幸福無憂，妳難道不相信我？」

 

        「……Elsa，別說了……我不會改變想法的。」Anna的眼前全是她最熟悉的淡金顏色，那股淡淡香氣圍繞著她久久未散，耳邊則是溫柔的輕聲細語。自下定決心後已一個多月沒與Elsa有過一場正常對話，偶有交談也是在冷漠裡度過，更別說是離得這麼近，這一切使她幾乎就要動搖，但還是閉上了眼。

 

        「我這一生只想和妳度過，Anna……」

 

        「我們是姊妹，還是Arendelle皇室，我們不可能一輩子都這樣。」

 

        「不是的！正因為如此，我才能保護妳、才能和妳一直在一起。」

 

        「不、不，Elsa，別說了，拜託……」Anna搖著頭，突然覺得角色對調了，好似此刻她才是姊姊，而Elsa是個絕對有權利任性的妹妹。「即使妳是女王，妳也有權利獲得普通的幸福，而我，我也要對Arendelle和妳盡責，為了我們所在的這個地方，我必須要嫁給隨便哪個至少還能看的、勢力強大的王儲──」

 

        「妳再繼續說下去，我就在這裡吻妳。」

 

        Elsa身為一國之君的強勢偶爾會在某些時候被喚醒，儘管說完這話就滿臉通紅，好像沒什麼說服力，但Anna還是靜了下來。

 

        「……Elsa……」Anna把頭埋在女王的頸邊深深吸了口氣，那曾經日夜陪伴著她的氣息讓她幾乎要落下淚來。「我無法再忍受更多人的犧牲。我很滿足了，真的，至少我們曾經互承心意，也有過一段成為戀人的日子，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那一夜的記憶乍現，令Elsa緊抿著雙唇垂下眼簾，而Anna嘆了口氣，領著已然無心於此的女王繼續這支慢舞。

 

        樂曲即將結束，兩人都不再言語。

 

        直至最後那一刻，眼眶早已盈滿淚水的Elsa鬆開手，向後退了兩步，她已經看不清眼前那張臉，充斥內心的巨大悲傷讓她僅只是站立都覺困難，於是她只是用嘴型說了些什麼，摀住嘴便轉身離開。

 

        Anna抿起唇，獨身一人站在舞池裡，只是想釐清Elsa離開前說了什麼，而後她跟著那唇形開闔的方式唸了一次，苦澀地笑了。

 

        中場休息時間過去，一些人群又談笑著回到了舞池中，與此相互襯托的歡快樂曲再度來到，發覺自己已不再適合待在此處的Anna轉身準備離去，卻在視線觸及處發現了些什麼，接著快步走出了大廳。

 

　　彼時，她的女王正在另一人的環抱中緩緩起舞。